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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“……且说那丞相小姐嫉妒异国公主得宠，在封妃大典上恼羞成怒，竟公然拿刀，狠狠刺向皇上，诸位猜猜，这丞相小姐下场如何？”

　　 “这丞相千金就该受千刀万剐！”有人拍案而起。

　　 “对，这恶毒的妒妇，竟敢刺杀皇上”

　　 “诸位猜的不错”李老先生红光满面，一拍镇木，“皇上龙颜大怒，将那妒妇赐了极刑，然而，当今皇上到底是仁慈之帝，念老丞相早年为我天越立下汗马功劳，现年事已高，未处罚其，只夺其顶戴之花，府中老小发配宁古塔。”

　　 底下众人一片唏嘘。

　　 “……天下已定，离妃娘娘宠冠六宫，圣上英明神武，实属我天越盛世！”

　　 又是一声镇木惊起，在堂中久响不消。

　　 众人皆为市井平民，难得听到这皇宫、皇上、丞相这些平日里遥不可及的事，此番一听，难免觉得长了见识，皆听得如痴如醉。

　　 良久，人群中爆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声。

　　 李老颇为满意众人的表现，端起手边的盏茶一饮而尽，双手抱拳朝天一拱又道，“如今圣上广开言路，老朽才敢在此说道一二，诸位权当旅途消遣。”

　　 随后，众人哄闹谈笑声再起。

　　 洛宝珠记得，她当时窝在靠最窗的位置，百无聊奈，同一个故事听得多了，再富感情的人都难免会疲惫和麻木。

　　 她听到一个压低的嗓子道了句，“这老头讲的真无趣”

　　 洛宝珠来了精神，竖起耳朵，听那声音应该是在自己邻坐。

　　 “怎么无趣，我倒觉得很精彩”

　　 “你懂什么，你想，就算丞相千金嫉妒北炀公主，那她也应该去杀了那公主，怎么会傻到当场刺杀皇上呢？”

　　 “那你的意思是？”

　　 “永靖的鼠疫知道吧？”

　　 嘈杂的茶肆里那声音愈发细不可闻了，洛宝珠若无其事的挪了挪身子，歪着脑袋梳理头发。

　　 “知道啊，闹得人心惶惶的，不过还好鼠疫已经消除了”

　　 “那有人焚尸，想来你也知道”

　　 “你、快别说了”顿了一下，却又忍不住，“是有人焚尸又如何？”

　　 “你可知道那人是谁？”

　　 洛宝珠心一跳。

　　 “是谁？”

　　 “就是那丞相千金！”

　　 “你可别胡说了，谁不知道丞相千金入宫了，你倒说说她是如何出的宫，还赶去永靖焚尸，哈哈……”

　　 “你不信拉倒，焚尸一事千古未闻，那丞相千金做出如此有违常理之事，惹恼了神明，造成永靖死者无数，皇上一怒之下，才，杀了她，又费了老大的劲才将这事给压了下来。”

　　 “你这话我倒是第一次听说”

　　 “我娘的舅爷的弟弟的妻子的外孙的侄子在永靖当值，俺听他说的”

　　 ……

　　 洛宝珠眨了眨眼睛，真相如何，她已无心去寻，她像一只遍体伤痕的鸵鸟，只想埋头逃避，却不愿面对事实。

　　 只是，为什么眼眶会潮湿，脸颊上有什么东西顺颊而下，冰凉得深入肌理。

　　 在这人声鼎沸的茶肆里，她孤身而坐，格格不入却又罪恶累累。

　　 那么多的永靖百姓，那么多的士兵守卫，还有那个温文尔雅的王爷，那面硬心慈的丞相……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他们遗忘，脑海中却无比清晰的浮现出一幕幕有关他们的画面。

　　 或多或少，这些人的遭遇都与自己有关。

　　 而落宝珠对他们的境况却无能为力，她无法改变什么，却又觉得必须做点什么，当做祭奠那些亡魂，也是祭奠自己的“爱情”，如果，那算是爱情的话。

　　 潜意识里，洛宝珠想到一死百了，人从一出生就轰轰烈烈奔着死亡而去，早点结束这人生旅途，或轮回或就此消失，从此以后，都与她无关，一了百了。

　　 而此刻，洛宝珠觉得冷，她抱紧双臂，在北炀的秋风里瑟瑟发抖。

　　 “阿姐，阿姐”少年轻轻摇晃着她的手臂。

　　 洛宝珠浑浑噩噩的抬头，她的眼前漆黑一片。

　　 少年看她苍白着小脸，眸子大而无神，嫣红一点的嘴唇微微张开，茫然无措得像犯了事的孩童。

　　 心被扯得发疼，少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，他伸出一只手，默默的将洛宝珠的手握在掌心，小手凉得让人心惊，他努力的握着，试图将自己的热度传给阿姐，却发现始终不过徒然。

　　 洛宝珠由他握着，随即，她又颓然的低下头去，愣愣的看着地面。

　　 “姐姐，我好饿”小男孩还带着哭腔，站在一旁抽抽搭搭的看两人交握的手。

　　 “斐儿，你带他进去吃东西吧”洛宝珠抽手出来。

　　 “阿姐也进去吧，七妹的事我也很难过，可是，人死不能复生”早些年的少年不谙世事，人情世故一窍不通，这几年却也会说些安慰话了。

　　 “我坐一会儿，你去吧，这孩子怪可怜的”

　　 少年不放心，一动不动，却对小男孩扬了扬下巴，示意他自己去找吃的。

　　 小男孩冲他做个鬼脸，咧嘴一笑，一蹦一跳的就进了门，哪还有半分伤心的模样。

　　 “斐儿，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？”洛宝珠幽幽的叹口气。

　　 “大概是，为了活着”

　　 “可是人都是要死的，为什么要活着受罪呢？”

　　 “阿姐……”少年内心有隐隐的不安。

　　 “我总在想，这是不是我做的一场梦，等梦醒了，是不是一切都会回到从前”

　　 “难道在阿姐眼里，我也不过是梦里虚幻的东西？”

　　 “我、我不知道”洛宝珠茫然的摇了摇头。

　　 少年的脸上就失了几分血色，他微微偏头，可以看见洛宝珠柔软的发心，“阿姐就不能为斐儿而活着？我们都知道，这不是梦，为什么要自欺欺人呢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，我们还有更多的将来。”

　　 就是为了你我才撑到现在！洛宝珠在心里默默应着。

　　 “阿姐，我知道你心里始终放不下也过不去，可是，你是我用自己的血一点一点养活的，你的命是我给的，你不能这么自私”

　　 少年冰雪聪明，他悲伤的看着洛宝珠，清浅的眸子里似有末日的流星划过。

　　 “我不自私，我本打算让七妹陪你的”洛宝珠又将头埋在膝盖上。

　　 “可是现在七妹死了！”少年的嗓音有些嘶哑。

　　 “是啊，七妹死了”洛宝珠的肩头在微微颤抖，“都死了，连我自己，也不过是行尸走肉。”

　　 “阿姐，你是不是还喜欢他，我去将他抓过来好不好，你若还是不痛快，我就杀了他，让他给你赔罪。”

　　 洛宝珠摇头不语，纤细的脖颈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。

　　 “你们在说些什么？”稚声稚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　　 没有人理会他。

　　 小男孩撅着嘴巴走出来，“炉子上的汤罐快溢了”

　　 少年这才猛地起身，拔腿就往屋里走去。

　　 等他再出来时，手上端着一碗肉粥，香气四溢。

　　 小男孩眼巴巴的跟着他，仰着脑袋恨不能把头埋在那碗肉粥里，却又怯怯的不敢太靠近。

　　 “阿姐，喝粥吧”

　　 “我喝不下”

　　 “你的身体本来就不好，不能饿肚子”少年柔声哄着。

　　 洛宝珠是真的吃不下，可是她不想让少年太担心，她抬起头，伸手准备接过粥碗。

　　 少年却舀了一勺子在嘴边吹温，递了过来，“我喂你”。

　　 浓郁的香气在鼻端萦绕，不似往日食的肉糜，这肉粥带着一股奇特的香，馥郁而勾人食欲，隔得近了，闻着几乎就香得让人头脑发晕。

　　 这香味似曾相识，洛宝珠眼前仿佛又出现那双修长的手，捧着一个白嫩嫩的人参果，一口一口，吃得优雅而从容。

　　 她突然觉得很恶心，骤然伸手，“啪”的一下打翻了嘴边的勺子，白瓷勺子在地上裂成了几瓣。

　　 “阿姐，怎么了？”少年急急的将碗放在一旁，把洛宝珠的小手握在手中，擦拭着手背上落的几点汤汁，连声问道，“烫不烫？”

　　 洛宝珠干呕了几声，长长的睫毛上带出几点泪珠，勉强问道，“这是什么东西？”

　　 “不过是寻常的肉粥，我多加了几味补药”少年不敢看她的眼睛。

　　 “斐儿，没有用的，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”洛宝珠笑了笑，似乎是在宽慰少年，又是在宽慰自己。

　　 “你去重新拿个勺子过来”少年打了一下小男孩蠢蠢欲动的手。

　　 秋风吹起，乌黑的发丝柔顺地飘在他白皙无暇的脸颊上，给他添了几分不真实的美丽，他握紧了掌中的小手，深吸了一口气，目光坚定。

　　 “阿姐，从第一次见到你，我就莫名的觉得，我就应该跟着你，我们应该是在一起的，我很后悔，那天，会离开。我发誓，以后，再也不会离开你，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一点伤害，我们要永远在一起，你相信我，我不仅会治好你的身体，还会治好你的眼睛，我、你，阿姐，我都可以做到。”

　　 说完这些话，少年的脸微红，掌心里已经潮湿一片，却仍然紧紧握着，不愿松手，抿唇看着洛宝珠，有些期盼，有些忐忑……

　　 洛宝珠却并没有什么反应，她很平静的嗯了一声，八风不动，内心却似潮水翻涌层浪迭起有水花四溅。

　　 少年说得结结巴巴，甚至是语无伦次，她却听明白了少年想要表达的意思，事实上她早就可以体会到少年一举一动总关情。

　　 可是，她不愿揭破也不愿承认，她的心，在那一场盛大的封妃大典上就已经被掏空，她努力将自己活得无欲无求，无爱也无恨，这样，等哪天她不在了，就不会有人为她伤心，她也可以走得决绝，从此回头无岸。

　　 有的人总是没心没肺的笑，可是他们一旦受了伤，就成了最懦弱的鸵鸟，总是缩着头再不相信世间的美好。

　　 潜意识里，她只把少年当弟弟当孩子来看待，她从来不曾想过会和他发生什么。

　　 瞧，她就是这么自私，一面享受着别人无微不至的照顾，一面却又想井水河水两不相干。

　　 或许，是因为一朝被蛇咬，十年怕井绳，又或许是因为，她本来就是这么自私。

　　 “阿姐，冷不冷，我们进去吧”少年眼神慌乱的闪烁着，干巴巴的挤出一句话。

　　 他本就聪明至极，看洛宝珠面无表情，心里就已经荒凉得如有飓风过境，他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出的那番话。

　　 他想收回，却不知有些事情一旦捅破，再要装作无所谓，就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在了。

　　 洛宝珠缓缓站了起来,她粲然一笑，笑意却不达眼底，“斐儿，你该知道，我只把你当做弟弟，我跟你永远多不可能。”

　　 无言的沉默。

　　 良久。

　　 “阿姐……我们进去吧，好不好，我们进去，外面冷，好冷……”少年垂着眼睫，用几近哀求的嗓音反反复复说着。

　　 洛宝珠心里颤了颤，她还想说什么，却终究狠不下心。

　　 她轻叹了一口气，摸索着朝屋内走去。

　　 少年也站了起来，这一次却没有伸手扶她，只在她身后跟着，失魂落魄的样子。

　　 小男孩倒是乖巧，老老实实的拿了勺子出来，见气氛不对，又老老实实的端起地上的粥碗跟着进去。

　　 洛宝珠摸索着进了里屋，刚坐下。

　　 “姐姐吃点吧，这是大哥哥费了许多心思才熬成的”小男孩懂事的将粥碗递了过来。

　　 洛宝珠想了想，没有拒绝，她将手伸出来。

　　 小男孩的大眼珠在眼皮下闪着水光，滴溜溜一转，将碗递过去的时候，手指头软软的似是无意在洛宝珠掌心一划，嫩得柔若无骨，能让人身子都酥了。

　　 可惜洛宝珠心事不佳，并不曾感受到他的作乱，只木木的接过碗勺，大口大口喝粥。

　　 等勺子快刮到了碗底，洛宝珠还未尝出这粥的味道，连先前闻到的香味，似乎也寡淡了不少。

　　 食，不知味……

　　 “姐姐还要不要喝，九儿给你盛”小男孩翘首看瓷碗内边沿的一圈鲜红血迹渐渐融入粥中，那是少年划破自己的手腕滴的血，防的就是他偷吃。

　　 “不用了，你叫九儿？”

　　 “嗯”小男孩见她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身上，兴高采烈的答着。

　　 “你方才喊饿，吃东西了没有？”

　　 “没吃！”小男孩一双大眼睛熠熠生辉，盯着瓷碗中还剩的小半碗肉粥吞口水。

　　 洛宝珠将碗端起一饮而尽，递了过去，“没吃快把碗拿出去让哥哥洗了，再让哥哥给你盛一碗，真乖”

　　 小男孩看她还沾着汤汁的嘴，有点想哭。

　　 只这一碗都被你喝完了好不好？你不是不喝的吗？怎么就喝得一滴都不剩呢？？？

　　 呜呜呜呜~~~~

　　 “快去吧”洛宝珠敲了敲碗，又喊了一声。

　　 小男孩这才撇着嘴不情不愿的接了过去，跺了一下脚，跑出去赌气将碗重重一放，然后出了小院，自个找吃的去了。

　　 整个白天就这样不急不躁的过去了，夜间一场雨突至，刺骨的冷风夹着湿气从窗沿、门缝阴深深的钻进来如蛆跗骨。

　　 洛宝珠无意识的往被子里缩了缩，她很晚才睡着，睡梦里却同样不得安神，鲜血、寒光、大雨……很多东西混乱的交织着她的梦境，她有些喘不过气，却又无法醒来。

　　 榻前，不知何时，站着一个挺拔的身影。

　　 身影隐在黑暗里，看不清五官样貌，浑身的气息却与这暗夜融为一体，一样的冰冷、一样的无情。

　　 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榻上的人，似乎叹息了一声，又似乎没有。

　　 终于，他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，俯身塞入洛宝珠口中，然后将她绵软的身子扛至肩头，从窗前一跃，隐与无边的夜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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